巷口的风卷起一张残破的广告单,啪的一声紧贴在祁明远裤腿上,像道甩不掉的符咒。
电话挂断了许久,祁明远仍僵立在原地。
手机的余温灼烫着掌心,父亲那句带着哭腔的话在耳畔反复回响:“就盼着你有个稳当工作,成个家,我和你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……”
他忽然想起游戏里那些重复发布任务的NPC,这不是一样的吗?
可话说回来,在人生这场游戏里,究竟是谁在背后编写这些千篇一律的剧本?
父母的人生价值,难道真要靠子女的婚育进度条来解锁吗?
远处传来烤馕摊主的叫卖声,飘香的烟火气里,祁明远觉得自己像卡在两个世界之间的BUG。
祁明远低头凝视着紧贴在腿上的广告单,眼神复杂地像在看一道无解的数学题。
他不是没有反抗过,曾经那些激烈的争执,最终以父亲捂着胸口倒在沙发上,母亲哭着质问:“你是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?”
从那以后,反驳就成了禁语,“逃避”反而成了最安全的选项。
黄璇将石子踢进下水道,转头看见祁明远仍僵立在原地。
“祁明远?”黄璇喊了一声。
这声叫喊像解开了定身咒。
祁明远猛地回神,用力甩腿试图摆脱那张广告单。
可刚转身要走,一阵邪风卷着沙尘掠过,纸片又死死贴回他腿上。
“怎么了?是不是有什么事情?需要我帮忙吗?”黄璇迎上前问道。
“没什么,就是刚才脑海里突然有了灵感,就愣住了。”祁明远扯出个笑,伸手将广告单撕下揉成一团。
纸团砸进垃圾桶的瞬间,他想起父亲说“任务完成”时颤抖的尾音。
但黄璇的目光里写满怀疑,很明显她不相信祁明远说的话。
方才那幕广告单的纠缠太过蹊跷,祁明远明明用脚甩开了它,那纸片却在风中诡异地回旋,像被施了咒般再度粘上他的裤腿。
最后非得亲手撕扯下来,狠狠扔进垃圾桶才作罢。
再加上方才祁明远脸上闪过的分明是烦躁与无奈,这哪里是寻找到灵感的样子?
但当他用笑容筑起围墙,她便不好再做那个叩门的人。
有些心事就像缠在蹄铁上的蒺藜,只能等马儿自己停下脚步,慢慢剔除。
返程的班车上,祁明远始终望着窗外。
广告单的胶渍还残留在裤管上,像某种无法剥离的印记。
黄璇看着他被玻璃倒影切割的侧脸,最终把疑问咽回肚里。
直到下车时,黄璇终究还是没有忍住,对祁明远说道:“需要搭把手的时候,别自己硬扛。”
丢下这句话后,黄璇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哈丹大叔家。
祁明远立在原地望着黄璇的背影,喉结滚动了一下,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随后,他牵马走向草场,缰绳在掌心勒出浅浅的红痕。
马儿踏着懒散的步子,草原在眼前铺展成无边的翠色海洋。
天空蓝得像刚染好的哈达,可他却觉得胸口堵着团湿羊毛。
他多想对着远山长啸,像牧民那样把烦闷都交给风。
可想起那次大喊遇见狼的场景后,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,最终化作一声被草浪吞没的叹息。
“祁明远还是想走,而且在我们回来之前,他接了一个电话后,情绪就不对劲了。你去看看他,我去哈丹大叔家……”黄璇紧接着,就长话短说地把情况说给了林玘。
眼下,能安慰祁明远的,恐怕也只有林玘了。
在这里,林玘是和他最熟悉的人。
“好,我知道了,我这就去。”林玘应了下来。
听完这番话,林玘心里大致有数了。
那个电话,多半是祁明远的父母打来的。
以前一起培训、一起吃饭的时候,祁明远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。
往往是一通电话之后,他就变得沉默低落。
而那样的电话,通常都来自他父母。
甚至连电话里会说些什么,林玘几乎都能猜得到。
无非是武汉哪个亲戚又升职加薪,哪个老街坊又抱了孙子,诸如此类的话。
那些浸透着武汉暑热的唠叨,总能轻易扑灭他眼中刚燃起的光亮。
林玘叹了口气,现在这个情况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为好了。
祁明远家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,祁明远之所以不回家,就是为了逃避。
这也正是应了那句老话:家家有本难念的经!
别看祁明远现在是帮别人解决了家里的麻烦,可他自己的麻烦才是最大的麻烦。
当祁明远回到巴图家的蒙古包时,脸上已重新挂上笑容:“巴图大哥,嫂子给您来过电话了吧?”
“祁兄弟!”巴图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,称呼已悄然从“祁作家”变成了更亲密的兄弟,“多亏了你!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,她哪能这么痛快答应回来?”
祁明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变化,从善如流地接话:“咱们兄弟之间说谢可就生分了!”
“对!是兄弟!”巴图朗声大笑,握着他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,粗糙的掌纹里刻满了草原人的赤诚。
夕阳从蒙古包的天窗斜照进来,将两个相握的身影融成一片暖金色。
“诶?林大夫?”巴图闻声转头,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,“您怎么得空过来了?”
祁明远顺着目光望去,了然地笑道:“巴图大哥,林大夫怕是来找我的。”
而林玘之所以来,多半是黄璇给他打了电话,所以祁明远也不觉得奇怪。
“听说明远回来了,正好巡诊路过,顺道来看看。”他说话时,目光关切地落在了祁明远身上。
巴图敏锐地察觉到两人有话要谈,借着添奶茶的由头掀帘而出,将空间留给他们。
“一切还顺利?”毡帘落下的瞬间,林玘便开口问道。
“比想象中好,”祁明远摩挲着茶杯沿口,“大家都很配合,剩下的就看你们安排了。”
林玘在白大褂口袋里摸索着什么: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“先把承诺的事一件件做完。”祁明远望着毡帘缝隙间漏进的星光,“就像牧民转场,总得走完最后一程。”
两人的对话在蒙古包里轻轻回荡,像两股溪流在夜色中交汇。
远处传来巴图哼唱的蒙古长调,苍凉的旋律裹着奶茶的香气,漫过寂静的草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