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

    電影開始, 影廳慢慢安靜了下來。

    喜劇片自然以搞笑為主，電影播放過程中，觀衆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。

    比起電影, 謝景聿更喜歡看紀錄片，尤其是自然紀錄片，他盯着大屏幕看了會兒?，沒看進?劇情, 并且覺得影片的笑點很一般，他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。

    電影看不進?去，他的注意力反倒被身邊的林粟吸引了，即使?她從頭到尾一動不動的, 只有眼珠子偶爾轉一轉, 在大家笑的時候，她也不怎麽笑, 間或牽一牽嘴角，算是她做過最大的表情了。

    她盯着電影看得入迷，都有些忘我?了，謝景聿覺得她并不是沉浸在劇情中, 而是深入地在體會電影院裏看電影是個?什麽樣的感受。

    別人習以為常見慣不怪的事物，對她來說是新鮮的。

    林粟就?好像是從茶嶺移植到臨雲市的植株, 對周遭的新環境感到陌生、好奇, 還?有些惶恐, 但仍然在努力适應着, 竭力生長着，以找到自己的“生态位”。（注）

    一場電影看完, 影廳裏燈光亮起，觀衆陸陸續續起身離場。

    林粟如大夢初醒, 動了動坐僵了的身體。

    “好看嗎？”謝景聿問。

    林粟回神，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李愛蘋說的沒錯，在電影院看電影和在茶嶺的露天空地上看電影，感覺完全不一樣。剛才近兩個?小時的時間，她仿佛進?入到了另一個?時空，全然忘了現?實生活中的一切雜事。

    “很多電影院都會辦一些免費的觀影活動。”

    林粟回頭看向謝景聿，他別開臉，輕咳一聲，說：“你可以多關注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為什麽，林粟明?明?沒說過今天是自己第一次在影院裏看電影，但謝景聿好像知道。

    現?在在他面?前，她就?像個?半透明?人。

    而被他看穿，她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羞恥和不快，面?對他，她無所遮掩，也不用擔心他會用異樣或是憐憫的眼光看她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林粟神色輕松，坦然應道。

    他們四個?看完電影末尾的彩蛋，才一起離開影廳。

    從電影院出來，天色大暗，時間已經不早了，考慮到林粟明?天一早要回家，晚上還?要收拾東西，許苑他們就?陪她一起回了學校。

    路上，他們東扯西扯，聊了會兒?電影，又聊到寒假的安排。

    周與森說：“我?爸單位年底組織訓練呢，我?想加入，跟着他們一起鍛煉，為高三的警校體測做準備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夠積極的。”許苑想了下?，說：“我?可能?會跟我?媽媽回外婆家過年，年後再回臨雲市。”

    許苑說完和林粟解釋：“我?外婆家在北方，等過完年回來，我?給你帶那裏的好吃的。”

    林粟很淺地笑了下?。

    “景聿，你呢。”周與森問：“今年去國外和你媽一起過年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去。”

    “欸，你去年也沒去，我?記得你初中的時候每年寒假都出國的啊，怎麽現?在不去了？”

    謝景聿沒多解釋，随口一答：“懶得折騰。”

    “你留下?來也好，我?還?能?找你打打球。”周與森搭上謝景聿的肩，回頭問林粟：“林粟你呢，想好寒假一個?月要幹什麽了嗎？”

    周與森經常一個?問題問一圈，林粟早做好了準備，很快回道：“在家，看書。”

    “不愧是你。”周與森朝她豎起大拇指。

    就?這麽說說聊聊的，很快到了學校，許苑還?要給林粟送到宿舍樓，林粟覺得沒必要，就?讓他們在校門口停下?了。

    “有點晚了，你們回去吧。”林粟說。

    許苑拉着林粟的手?，依依不舍的樣子。

    周與森笑她，“瞧你，又不是畢業，下?學期還?能?見到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還?是要一個?月後。”

    “手?機拿來幹嘛的，你們可以聊天啊。”周與森想起了一茬兒?，說：“我?們還?有群呢，放假沒事可以在群裏冒冒泡。”

    “林粟，到時候我?們給你留言，你記得看。”

    林粟颔首，“好。”

    校門口的保安大叔提醒，過會兒?學校大門就?要關了，許苑這才松開林粟的手?，讓她回校。

    “我?走了。”林粟說。

    許苑不舍道：“寒假快樂，下?學期見。”

    “下?學期見。”周與森龇着牙笑。

    謝景聿看向林粟，等她把視線移過來，才緩緩開口說：“下?學期見。”

    “寒假快樂，下?學期見。”林粟回應了他們一句。

    說完，她後退一步，轉身進?了學校，往前走了一段路，忍不住回過頭。

    謝景聿他們還?在原地，見她回頭，許苑立刻擡起手?用力揮了揮，大聲喊道：“小粟，提前祝你新年快樂。”

    校門口昏黃的燈光下?，他們三個?的身影伫立着，目送着她。這個?場景沒由來的讓林粟心頭一動，鼻尖微酸。在這個?寒冷的冬夜裏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。

    又一學期結束了，這段旅程不算平坦，但比以前還?要快樂。

    雖然她還?是不敢耽溺于窗外的風景，怕一絲一毫的分心都會讓自己抵達不了終點，但身邊有了一同?前行的夥伴，他們讓她的旅途不再那麽單調、苦悶，甚至充滿了歡樂。

    隔天上午，林粟乘車回了南山鎮，回了茶嶺。

    林永田和孫玉芬白天不在山上，下?山去了茶廠幹活，到傍晚才一起回來。

    他們到家後見到林粟，仍是沒好氣，林粟拿出早就?備好的兩百塊現?金交給孫玉芬，說這是自己省下?來的錢。

    孫玉芬質問她怎麽就?只有這麽點兒?錢，林粟說現?在謝成?康的助理每次給她的錢都不多，找他拿錢還?會問得很詳細，她要不到更多的錢，就?這兩百塊還?是她好不容易省出來的。

    蒼蠅肉也是肉，孫玉芬貪心，兩百塊也拿，收下?後還?罵罵咧咧的，說謝成?康一個?大老板，跟防賊一樣防着她，小心眼。

    林永田聽得不耐煩，就?讓她別念叨了，小心被人聽到，再傳到謝成?康和徐家福的耳朵裏，到時候一起被開了，回家喝西北風。

    晚上，林粟把家務都做了，很遲了才燒水洗澡。

    山裏冷，洗好澡她就?回了房間，拉上隔簾，躺在了剛才鋪好的床上。

    林有為在孫玉芬房間裏看電視，耳邊難得清淨，林粟拿出自己帶回來的書，趴在床上預習，直到林有為回來，孫玉芬把房間裏的燈關了。

    燈一關，皎潔的月光就?流瀉進?了房間裏。

    林粟抱着書躺了會兒?，支起身從枕頭底下?摸出手?機，打開數據網，登上了□□。

    才上線，就?有好多消息跳出來，主要是“分列式方陣小分隊”的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小粟，你到家了嗎？

    Spider-Man：她頭像灰的，估計是沒在線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你給她打個?電話問問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我?上午給她打了，她說她在汽車上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那這會兒?應該是到家了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我?遲點兒?再問問。

    這是群裏下?午的消息。

    傍晚的時候，周與森和許苑又在群裏聊了幾句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許苑，林粟到家了嗎？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我?剛才發短信問了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她說已經到了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那就?好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你怎麽不喊她在群裏冒個?泡啊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小粟有事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而且她本?來也不怎麽上網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得嘞，我?們給她留留言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等她上線了就?能?看到。

    林粟把群裏未讀的消息看了一遍，刷到了末尾，她想了下?，打了幾個?字發出去。

    春種一粒粟：我?已經到家了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林粟，你終于冒泡了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我?還?以為你回了南山鎮，碰到初中的老同?學，就?忘了我?們三個?高中的新同?學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周與森，你說什麽呢。

    許個?心願：小粟才不會這樣。

    Spider-Man：哈哈，開個?玩笑，開個?玩笑。

    周與森發完文字，還?發了只憨憨地在摸頭的熊貓。

    林粟看他們聊天，嘴角不自覺地上揚。

    這個?□□群沉寂了許久，今天重新熱鬧了起來，就?像群裏他們的關系，曾經有段冷滞期，但現?在比以前更加的緊密。

    林粟在群裏和周與森還?有許苑說了幾句話，正打算下?線時，收到了一條私聊的消息。

    Y：你的養父養母不讓你回學校領成?績單？

    林粟看到謝景聿發來的消息，稍感意外，很快就?回了他。

    春種一粒粟：嗯。

    Y：他們限制你的自由？

    春種一粒粟：也不是。

    春種一粒粟：我?出門太久他們會不高興。

    Y：今天回去，他們有沒有為難你？

    春種一粒粟：沒有。

    Y：真的？

    真的？林粟失笑，她騙他做什麽？

    春種一粒粟：真的。

    Y：那就?好。

    那就?好，又是那就?好。

    林粟知道，謝景聿是真心在為自己慶幸。

    她往上劃拉了下?，他們的聊天記錄沒幾條，上一回還?是去年除夕晚上，他問她還?有沒有枸骨的照片，她給他發了幾張，他回複謝謝，她說不客氣。

    再然後，就?是今天。

    一年過去，從聊天記錄中就?能?看出，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不一樣了。

    認識之初，謝景聿對她冷眼相待，她也因為一股心氣兒?，悍然和他劃清界限。

    許苑曾經說過，他們很像，那時候的他們就?像是同?極磁鐵，一旦靠近，就?會互斥。

    現?在，他們更像是盟友。

    在過往的半年裏，他知道她受困于生活的窘迫，她看過他光鮮下?的不堪，他們保有共同?的秘密，就?像那本?英語雜志，看上去平平無奇，卻承載着只有他們才知道的訊息。

    這種排他性的信息共享，讓他們之間的關系，有點微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