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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364章 难料
    晨光像被揉碎的银箔,一点点漫过青砖黛瓦的檐角,又穿过偏院那几株广玉兰浓密的枝叶。

    花瓣上还沾着晚间的露气,白得温润,风一吹便轻轻颤动,将细碎的光影筛落在地上,随着晨光渐亮,那些斑驳的印记也从浅灰变成了暖金,慢慢铺满了院中的青石板路。

    偏院的门虚掩着,木门与门框间留着一道窄缝,能隐约看见院内药炉上飘起的淡白水汽。

    “咕嘟——咕嘟——”药罐沸腾的声音很有节奏,混着风里传来的玉兰花香,却压不住里面掺杂的血腥味。

    尹决明皱了皱眉,血腥味压不住,说明杜鑫受伤严重流了很多血。

    杜鑫不过一个文弱书生,他是真怕他熬不过去。

    门内传来李大夫的说话声,偶尔夹杂着夜阑的一两声回应,伴着扇风时衣摆摩擦的细微声响。

    尹决明抬手推开门,却因头疼一时眼前发昏身形晃没晃。

    一旁的阿泗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,满是担忧,“公子,您慢些。”

    “无碍。”

    尹决明忍着脑袋突突的跳痛,摆摆手,目光越过庭院,落在窗边的药炉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当归要最后放,煮得太久会散了药性,还有那味甘草,你记着量,多了会压过主药的功效,你且记着,下回你就自己熬了……”李子昂的声音还在继续,夜阑连忙点头,刚要应一声“记下了”,却和李子昂同时听到了推门的声响。

    两人抬头看去,便见尹决明一身狼狈地被阿泗扶了进来。

    他身上的墨色锦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,胸口的位置还洇着深色的血迹,布料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,能看见里面渗血的伤口边缘。

    头发也有些散乱,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在额角,脸色更是苍白得厉害,唇上没什么血色,那双锐利的黑眸也透着难掩的疲惫。

    “公子!”

    夜阑瞧着尹决明这副模样,惊得眼睛都瞪大了,手里的蒲扇也没来得及放下,脚步匆匆就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公子您受伤了!”他一边走一边惊呼,声音里满是担忧与懊恼,早知公子会受伤,昨夜说什么他也要留下来同公子一起断后。

    铭哥也是,他不是最后和公子在一起吗?他怎么也没保护好公子?竟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!

    难不成他也提前跑了?

    夜阑一边懊恼一边快步走到尹决明面前,看着他身上到处是伤,又急忙转头朝李子昂喊道,“李大夫,快来给公子看看伤!”

    李子昂早在尹决明进来时便放下了手里的药材,起身时顺手将桌上的油纸折好,快步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走到尹决明面前,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口,眉头瞬间皱了起来,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    他受师弟所托下山后边一直跟在尹决明身边,如今算算日子也有半年了,这半年,尹决明是他遇到的最难搞的伤患。

    不听医嘱,不要命,回回受伤都是半死不活,让他这个本就脾气不好的大夫时常在暴走的边缘。

    阿泗扶着尹决明在屋中的圈椅上坐下,“公子,我先回主院给您取换洗衣物,稍后您便先在这边换洗。”

    尹决明颔首,“嗯,去吧!”

    也不知扯到了哪里的伤,尹决明疼得闷哼一声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
    李子昂拧着眉坐到他对面,没好气地说道,“手伸出来。”

    夜阑站在尹决明身旁,双手紧紧攥着蒲扇,紧张兮兮地盯着李子昂给尹决明把脉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在尹决明苍白的脸和李子昂紧绷的神情间来回打转,嘴唇动了动,却没敢说话,怕打扰到李子昂诊脉。

    只是他没说话,李子昂却先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怎么又伤成了这样?”

    李子昂一边把脉,一边打量着尹决明身上的伤口,语气里满是不满,“我之前就跟你说过,禁药遗症会跟着你一辈子,那药伤了你的根基,寻常小伤都要比旁人恢复得慢,更别说这种动了筋骨的伤。”

    “若你还想多活几年,就最好不要再动武受伤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收回搭在腕脉上的手指,又去查看尹决明身上的伤口,指尖碰到布料上的血迹时,语气更沉了,“如今弄成这样,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!”

    “那不至于。”

    尹决明在李子昂的不满目光和夜阑担忧的眼神中难得有些心虚。

    “我怕死得很,还得活到九十九呢!”

    他抬手摸了摸鼻子,冲着两人心虚一笑,倒也没忘了自己来这儿的正事,正好转移话题,问道,“杜大人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阿泗没跟你讲?”

    李子昂抬眼瞥了他一眼,那眼神里带着几分“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”的无奈,又指了指尹决明的另一只手,“换只手,再把把脉。”

    尹决明依言换了另一只手,手腕搭在椅扶上,看着李子昂的动作,又追问了一句,“杜大人的情况到底如何?真没得治了?”

    李子昂指尖搭在他的腕脉上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“没得治,身体是彻底废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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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的声音有些沉重,“他的膝盖骨都被挖了,没了膝盖骨,神仙来了他也走不了路。还有他的手掌骨,铁锥刺穿也碎了好几处,就算接回去,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,别说提笔写字,以后怕是连拿碗筷吃饭都费劲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左侧的屏风,浅棕色的框架绷着半透明的娟布,上面绣着几只雪中翠竹,迎风而立,不畏严寒。

    那屏风后面隐约能看见一张床榻的轮廓,杜鑫就躺在那后面。

    李子昂的眼中露出一抹惋惜,声音更低了些,“还有那哑药,药性太猛,当场就腐烂了他的嗓子,往后再想要说话也是不能够了。”

    尹决明的身体僵了一下,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,指节泛白。

    他知道杜鑫这次遭了难,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。

    “他的官路,到头了。”

    李子昂收回目光,看着尹决明,语气里满是感慨,“京州城里,又少了一个真正肯为百姓做事的好官。”

    尹决明沉默着,目光落在屏风上,神色复杂。

    杜鑫不是个大官,户部侍郎,官阶不过四品,在人才济济的京州城,实在算不得起眼。

    但他的名声,却比许多三品以上的官员还要响亮。

    尹决明还记得,当年杜鑫刚入朝时就跟着他的老师严大人为各路边关保障粮草军备。

    那时朝中不少大臣都因为粮草调度的利益纠葛,处处针对严正大人,杜鑫却毫不畏惧,一次次在朝堂上据理力争,把那些大臣的刁难一一顶了回去。

    后来南边水患爆发,好几个州县被淹,百姓流离失所,是杜鑫主动请缨,带着赈灾物资前去支援。

    他在灾区待了三个月,白天跟着百姓一起加固堤坝、分发物资,晚上就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整理灾情。

    听说他常常忙到深夜,回来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眼窝深陷,却还笑着说,“天灾难挡,百姓难活,我作为朝廷命官,食百姓俸禄,便要为他们在这灾难中撑起一片避风港,我救不了所有人,但我会尽我所能救下更多的百姓。”

    还有去年冬日,京州城遭遇罕见的雪灾,积雪压塌了不少民房,街头巷尾都是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民。

    又是杜鑫,是他带着人在大雪覆盖的废墟里救人,是他在城里搭起了粥棚,组织人手清理积雪、修缮房屋。

    他怕赈灾款落不到百姓手中,因此每一笔账他都会亲自核对。

    他入朝为官不过数年,却做了诸多为国为民之事。

    京州的百姓提起他,没有不称赞的,街头巷尾的茶馆里,常有说书人讲他的事迹,连带着他的名字,都成了“好官”的代名词。

    他才二十多岁,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年纪。

    “世事本就无常。”李子昂说道,当年神医谷不也是吗?

    世间之事多难料,只看那人够不够坚强。

    他取了剪刀纱布过来,尹决明身上的伤大多与衣服粘在了一起,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,一不小心就会再次扯开凝固的伤口就出血来。

    “那些伤就是师弟来了也让他恢复不了,牵机引的毒倒是能解了保他一命,以后再如何,便要看他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你,你此刻与其担心别人,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好担心的?”尹决明视线从屏风处收回来,笑了一声,“本公子年轻力壮,你给开两副猛药,明儿小爷我就能活蹦乱跳。”

    李子昂抬眼,忽的冷笑一声,手中带血的剪刀往桌上一拍,“我看你什么药也不用吃,让你手下给你买副棺材,说不定明日就能用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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